勒胡马

赤军

历史军事

西晋怀帝永嘉五年四月,近十万晋军被数千胡骑团团围困在苦县宁平城中。 宁平城在汉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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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算术

勒胡马 by 赤军

2019-5-16 19:38

  石勒军中,有很多独立于战斗部队之外的单位,各编为营,比方说可比参谋处、人事处、秘书处,再加民政局的“君子营”,负责后勤粮秣的“辎重营”,以及负责器械制造、修理、分派的“匠器营”,等等。
  “匠器营”所制造和修理的兵器、用具,以及从战场上搜集来,或者军队淘汰下来的旧货,理论上每一笔都该有记录,然后每月统计结果,上报给“君子营”,由程遐之类中原文士来审核、归档。如今程遐分派给裴该的就是这么一份工作,大概五六个月的“匠器营”统计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而被延误下来,并未及时整理,希望能够一次性审定。
  裴该知道程遐对自己肯定是有意见,有看法的,任凭是谁,跟同僚争夺了好长时间副督之职,都未能如愿,突然发现一个新晋之辈竟有后来居上、独占鳌头的迹象,那心里肯定不舒服石勒若是许诺让裴该和张宾平起平坐,相信就连张孟孙也不会乐意,必然敌视裴该。
  所以在石勒、张宾离开之后,对于自己是不是要去拜访“君子营”留守的同僚,裴该是颇为踌躇过一阵子的。照理来说,既为同事,相互间就该尽量搞好关系,即便想把对方踩在脚下,终究自己新来乍到,最好是暂且放低姿态,先混个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为好。但裴该考虑到自己并没有在胡营久呆的打算,又何必硬把热脸往人跟前贴呢?再者说了,人对于你的热脸,或许给的只是一张冷屁股……
  所以他正好趁着生病,对于程遐等人是不理不睬。倘若程遐有意示好,自会遣人过来探望,或者起码在自己病愈之后,写信致意。但是非但程遐,就连曲彬这一流的都毫无表示,一直要到他病愈数日后,曲彬才主动找上门来,但那家伙让家奴“乒乒乓乓”一拍门,裴该就知道来意不善了。
  既然不想在胡营久呆,那就没必要低声下气向人,反倒更应尽显倨傲之态,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雅不愿与这些“汉奸”为伍,将来离开之后,风评也不至于太差。否则肯定会有人想了,你本鞠躬向人,人若接纳,便可久留,之所以弃之而去,仅仅因为融不进这个团体里去,受到排挤之故,未必是真的不愿意为胡人效力啊!
  所以他当面顶撞曲彬,并且矛头直指程遐谁叫曲彬是你派来的呢?他知道程遐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找机会收拾自己的。果然,事儿来了,程遐自己不出面,通过支屈六分派下工作来,基于裴该目前跟支屈六关系还算不错,更基于他想要麻痹石勒、张宾的想法,就不可能一口回绝掉。
  你既投入胡营,当然是要为人工作的,不可能真象演义所说的“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再说了,史实中徐元直仕魏而官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那也不是光靠吃闲饭就能混得出头的,他若真是毫无作为,即便演义里的曹操,也会将之一刀两断。
  裴该若真是对石勒没有用处,石勒必下毒手,才不会好心好意地把他姑侄给放了呢。只有先取得了石勒一定程度上的信任,使得自己的活动范围增大、自由度增强,身边儿不经常跟两三个监视之人,那才有机会落荒而逃。
  他当日约定“降石不降汉”,也不献谋以图晋朝,但这整理、审核军中文书,可不在约定范围内,那是可以做的。而且不但要做,还必须做好,如此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也才能戳破程遐的图谋,给他来个响亮的大耳光!
  可问题是,这古人都是怎么记账的?自己完全瞧不懂啊!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芸儿又跑过来了,果然是裴氏召唤。裴该心说这我不睡,你也不肯睡,究竟在操什么心?担心我真的从了胡了,从此你要一辈子生活在这腥臊之地?赶紧前往拜见,果然裴氏就问了:“我见那胡将以简册与文约,是要卿做什么?”
  裴该先把自己的大致想法说了一遍,说我既入胡营,不可能真什么都不做,那样也无助于咱们逃亡的谋划当然啦,如今怕隔墙有耳,他言辞说得比较隐晦,相信裴氏是聪明人,应该能够听得懂。然后就面露苦笑:“可惜这账目之事,侄儿从未学习过,恐怕要被那程遐耻笑了。”
  他一贵介公子,没事儿学什么记账、算账啊,读好圣人书才是最重要的。在家自有管家,最不济也有大哥管账,至于做官以后……府中小吏都是吃白饭的么?这已经不是秦朝和汉初“以吏为师”,官员更重实务的时代了,自从儒生掌权以来,政客和公务员之间便日益脱节而以裴该的家世、品位,那肯定是要当政客的啊,不可能去做下等的公务员。
  政客嘛,吟风弄月、寻章摘句可也,就算真想为国效力,那也要总揽大局,谁耐烦做琐碎小事?
  不过裴该也只是随便发句牢骚而已,主要为向裴氏表示,我陷身胡营,屈与委蛇,其实也很辛苦哪,你别以为我整天得意舒服,就会逐渐淡忘了自己的初心。他正在琢磨,是不是要通过支屈六的关系,悄悄找个懂行的来相助一二……或许不用支屈六,那简道就会算账呢就听裴氏问道:“账目何在?我可试观。”
  裴该闻言,不禁双睛一亮:“难道姑母也懂得算账?”裴氏淡淡地笑道:“昔在王府主掌内事,也总要看看账册的,不然必为下人所欺。但这军中之账,与王府之账是否相同,我却也不知……先看看再说吧。”
  裴该赶紧命裴雄把那摞简牍抱进来,裴氏随手挑出几片来看了,笑意不盛反敛,眉头不舒反蹙。裴该心说完蛋,敢情连你也不会啊……我还是明天去问简道吧。就听裴氏缓缓地说道:“原来军中、府中,记账之法也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她想了一想,注目裴该:“裴郎明日寻些算筹来,我试为卿整理之。”
  裴该心中疑惑不解,就问裴氏,既然记账方法相同,姑母也会,那你皱什么眉头啊?这事儿很难办么?裴氏说了,记账方法虽然相同,但是数据太多,位数也不少,计算起来确实比较麻烦,我算术水平不高啊,手头又没有工具,怎么核对?等你弄来了算筹,我倒可以尝试一下。
  算筹裴该是接触过的终究再怎么一心读圣贤书,你也不能是彻底的算术白痴,连普通加减乘除都不会,那别说难以治家,就连与人交往都可能出岔子他知道那玩意儿倒不难弄,总共二三百根竹片、木棍而已,自己动手削都能削得出来。可是正如裴氏所说,这“匠器营”的出入数据太多太零碎,而且往往会涉及到比较大的数字比方说制弓须用的胶、筋、角等物资用算筹一点点摆,确乎是个大工程。
  裴该本想就此把活儿推给裴氏,可是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提出:“请姑母教给侄儿这记账之法。”
  “却是为何?”
  裴该笑一笑:“既是有用的技能,自然应当学会。况且,若侄儿也会了,便不必姑母操劳,为我分担了。”
  裴氏想想也是,刨去记账方法,论起普通加减乘除来,裴该必然是学过的,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计算,工作量可以减轻,速度可以加快,若是分开来计算,也更能保证准确性。于是就又拾起一支竹简,详细向裴该说明,这笔是入账,上面是入数,下面记余数,这笔是出账,下面也写明了用途……
  裴该仅仅听了不到半刻钟,便即忍不住朗声大笑:“侄儿会了,再不必烦劳姑母啦!”
  第二日黄昏时分,支屈六再来听书,裴该直接把那一厚摞简牍,连自己核算后的结果他还有几张纸用,所以是写在纸上的全都交还给他。支屈六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快?可确实否?”裴该说我都复算过三遍了,肯定没错啊,劳驾你去向程子远复命吧。
  要知道这年月的记账方法还非常原始,属于“单式会计记录法”,源于秦代,汉代有所增益,但变化真不算多大,一直要到隋唐,这种计账方法才始完善。说白了,一个根本没有学过会计学的现代成年人,日常记录家用,大概就是用的类似方法,对于裴该来说,毫无难度可言。只是因为他此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加上简牍零碎,也没有清晰的表格来圈定,所以才瞧着云山雾罩,无从下手。等到裴氏大致讲解了一番,以他的智商,更重要是超前的见识,当场就彻底掌握了其中诀窍。
  其实程遐交给他这个工作,也并不是想在记账方法上难为他谁知道那小人从前有没有碰巧学过呢?关键是计算量比较大,又容易出错,所以才“期以三日”,想让裴该吃一个瘪,从此再不敢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轻视自己你家世好、人品高、书读得多有啥用?军中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明公还如何交付你重任?要是不想滚蛋,甚至于因为无用而被石勒所杀,那还是老实点儿,夹起尾巴来做人吧。
  但是对于裴该来说,这算个屁啊!有种你让我算圆周率啊?虽然你自己都未必会算,而我不用算就能给出你结果还比当世所有人都精准,终究祖冲之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年月数学水平普遍很低,普及率更差,计算方法原始,就连“九九乘法表”都尚未完善。因为对于人们日常生活来说,简单的加减乘除便已经足够用了,而且商品经济不够发达,一个人未必会经常用到算术,普遍的娴熟度也不高。但对于裴该而言,他前一世虽然不学理,那也是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毕业后也没有全都还给老师实话说未来随便揪一个学理的高中生出来,穿越回去,或许就能做杨辉、祖冲之的老师!
  最重要的是裴该不用摆算筹,那东西用着实在太耗费时间了。他一开始打算在纸上计算的,后来想想既然纸张不多,那还是节省点儿用为好,于是就让裴熊去找了根炭条,在支屈六派人搬来的青石块上演算,随写随擦用的当然是阿拉伯数字,比中文数字写起来方便,裴该也更熟悉。他仅仅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把账目全都核算完毕,而且正如对支屈六所说的,复算了整整三遍,发现确实有几笔账目有误,很可能是程遐特意埋下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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