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姚弋仲
勒胡马 by 赤军
2019-5-16 19:38
裴该问裴嶷应当如何对付蒯城的张春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张春已然跑路了裴嶷答道:“粮秣虽不甚丰,难支大军远征,但若止遣部分兵马,下蒯城以驱逐张春,还是敷用的。”
裴该又问:“张春癣疥之祸,破之不难,但恐上邽复增其兵,导致久战不决,拖延日久,如之奈何?”
裴嶷笑一笑,拱手道:“文约,此前朝廷行文,命南阳王来长安谢罪,今亦一月有余了。南阳王终无悔意,则朝廷若置之不问,威信何存啊?正当趁此机会,颁发诏书,明令讨伐。若朝廷有诏,则秦州各郡国中必有忠勇者,不从南阳王之命,彼方自顾不暇,岂能再发兵增援张春?即前日游子远游说西戎各部,共讨彭胡,可见彼等多数心向朝廷,若得诏命,或将各引兵以逆上邽……”
裴该皱眉打断他的话,说:“叔父所言有理,然而……秦州百姓,亦皆我晋子民,若煽动氐、羌攻打上邽,所经处必然城池为焚、庐墓成墟,我又于心何忍哪?”
裴嶷正色道:“文约,正所谓‘慈不掌兵’,又岂可妇人之仁?南阳王譬如创疣,若不早割,陇道不通,朝廷悬危;且异日粮秣充足后,大军往征,难道百姓便不遭兵燹之灾么?早定秦州,是爱民,非害民也。”
你担心诏命一下,秦州大乱,老百姓会遭殃,可是难道任由司马保在上邽压榨、豪夺,老百姓就好过吗?你将来肯定是要兵向秦州的,难道司马保会束手就擒,不跟你见一仗吗?到时候老百姓不同样会受到波及?为怕百姓罹难,难道你就肯放过司马保不成么?
裴该轻叹一声:“叔父教训得是,我确实还有些妇人之仁……”沉吟少顷,便说:“且唤姚弋仲来,再询之以秦州之事,然后定夺吧。”
游遐所推荐的军须,当日便跟随入长安谒见,裴该赐他广威将军之号,使其集结兵马,游弋于安定、扶风西境,防备略阳方向。然后隔不多久,姚弋仲果然安排好了族中之事,带着三百名羌卒,也来长安觐见,并且表态,愿意跟随裴大将军,杀胡立业。裴该便赐姚弋仲威远将军职,又补了四百晋卒给他,暂且听命于文朗,在自家部曲中的职务等同于部督。
不过裴该政务繁忙,姚弋仲来了半个多月,还没有机会长时间恳谈过。如今一听召唤,正在城外练兵的姚弋仲急忙整顿衣冠,又用湿手巾抹了一把脸,然后匆匆入城来见。
这位姚弋仲本年三十七了,正当壮年,生得高大雄壮,面相却很平和,须发稀疏,并无威势。
略阳苻氏与南安姚氏,全是从这一代人开始崛起的,而苻洪和姚弋仲的经历也非常相似都是先从刘曜,复投石勒,暮年时转而归晋。唯一的区别,苻洪是在后赵政权尚存的时候,因为被削夺兵权,一怒之下转投东晋,并且还擅自称王;姚弋仲则是因为后赵灭亡,才在病重时对诸子说:
“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
裴该前世读史的时候,就对比过相关二人的记载,得出几个结论:一,即便氐、羌,亦认为正统在晋,石赵和胡汉一样,都不过窃夺了北方的权柄而已;二,石勒、石虎在时,苻、姚都竭尽忠诚,可见石勒不必提了,即便石虎,为人虽然暴虐,在政治上也属一时之杰,故能使外族效力;三,姚弋仲的野心比苻洪要小一些,忠诚心是苻洪所难以望其项背的。
故此他本有招揽这些外族英豪之意,然而游遐搞死了苻洪……搞死就搞死吧,能得姚弋仲亦足矣。况且外族虽然可用,却不可多用,驾驭两人可比驾驭一人,不仅仅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倘若身旁各族英豪环绕,说不定反会落得苻坚一般的下场……
且说姚弋仲入见,裴该赐坐,然后寒暄几句,问他在长安军中呆得还习惯吗?姚弋仲毕恭毕敬地回禀说:“臣虽羌人,在南安赤亭时,族人亦多以耕织为生,几与晋人无异,且长安距南安又不甚远,水土可服,饮食起居,并无不适有劳主公下问……”
裴该最早喊起来“主公”的称谓,因为并不符和中原士大夫的审美观,故此并未流行开来,即便旧徐州军中,也只有一些亲信部曲和身份较低的士人偶尔使用至于甄随等武夫,则习惯称呼“都督”、“大都督”。然而外族里不少人却很喜欢这个称谓,觉得可明主从之分,而且显得亲近,姚弋仲虽然来投未久,也已经染上了这一习气。
就听姚弋仲又说:“唯军中法度甚严,与臣在族中时不同。但唯明法,始可强军,臣近日向文督学习军律,获益匪浅,自当凛遵,并以之勒束部众,以为主公效力。”
裴该笑笑:“周羌本是一家,卿等但从王化,与晋人无异,自不必外于同僚。我亦与卿有厚望焉。”然后话锋一转,就问到了秦州之事。
姚弋仲详细介绍了州内情况,说:“南阳王不过掌控了以上邽为中心的十数座城邑而已,金城、陇西、阴平、武都等郡,皆不能驭。即我等氐、羌各家,也不过敷衍,稍稍供输牛马而已。是以此前南阳王断绝陇道,非止欲要挟朝廷,亦据此将凉州所输贡赋自留若非如此,恐已无可支撑。”
裴该问他:“南阳王麾下有多少将兵?”
姚弋仲回答道:“自称十万之众,其实未得其半,且分守各城,仓促难聚。其将胡崧、张春、杨次等,皆庸碌之辈,唯陇城陈安,甚为骁勇……”
裴该问他:“秦州兵战力若何?”
姚弋仲笑笑说:“乌合之众耳,如何能当主公雷霆之击?”一拱手:“主公若欲征伐秦州,臣愿为先行,不必三月,必克上邽……”但随即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又说:“然秦州地域广袤,豪强众多,若言底定,恐非一二岁不能成也。”
裴该就此下定了发兵的决心,翌日便启奏司马邺,请下诏命,指斥司马保割据自雄、怙恶不悛之罪,褫夺其职位、爵号,号召秦州各郡一并讨伐之。然后这边诏命才下,裴开那里就传来了捷报。
裴开、熊悌之于南山之麓大败胡崧,斩首百余级,俘虏兵将上千之数,胡崧败逃蒯城,再也不敢出来了。裴该召集裴嶷和诸将,详细研究了此战的经过,得出结论秦州兵果然是弱鸡。
裴该自从北伐以来,基本上是战必胜,攻必克,导致徐州军上下普遍滋生出了骄横之气,以为天下劲旅,无过自身,即便鲜卑精兵来,也能以一对二,当面拮抗鲜卑兵据说是很了得的,但那么多年不也没能从胡寇手上讨得太多便宜不是么?则我等既能破胡寇,又何惧鲜卑兵?
原本还担心骑兵数量不足,怕是在草原上难与鲜卑甲骑较量,如今咱们身边凉州大马也不少啦,那还怕他个屁啊!
只有裴该本人,反复警告自己,不可因胜而骄,以免阴沟里翻船。尤其最近一段时间,他耳边经常会听到一个“苻”字,每当念及苻洪之死,就会不自禁地联想到几十年后的“淝水之战”来……而且不仅仅前秦苻坚,在北魏一统黄河流域之前,北方多少胡族政权旋起旋灭,一半原因是继承人扶不起来,一半原因都在因胜而骄上了。
如今在平阳吃喝玩乐不管事的刘聪,还有被自己逼去草原的刘曜,不都是这类典型么?
再往后,东西两魏相峙,贺六浑和黑獭连战争雄,全为确斗,前世每每读史,实足惊心动魄,总是这仗你赢,下仗我赢,谁都吃不了谁。可是考究每次败方之所以失利,往往输得莫名其妙,不都是统驭不严,士有骄心,才导致的阴沟里翻船吗尤其是贺六浑?
我可不能蹈其故……日后之辙啊。
所以在部下们看来,大都督有些过于谨慎了,对付一个尸居余气的司马保都迟迟不下讨伐之令。粮秣不足又如何?我等大可以打败了秦州兵,抢夺他们的辎重为己用嘛。
如今听说朝廷已然下诏,讨伐司马保,众皆踊跃,纷纷请令。
裴该道:“虽云讨伐司马保,然今岁关中欠收,粮秣不足,难以支应大军远征。今可先取蒯城,威胁司马保,迫其俯首来降……”不过他也知道,估计司马保是不肯那么轻易就肯认输的“蒯城今以胡崧为镇,兵不足万,我意止发三营往攻,应可得手。”
甄随还没开口,文朗先抢着跳出来了:“愿从主公讨贼!”
甄随忙道:“大都督若只将一营去,我不能与公部曲相争,若须三营,岂可少得了甄某?!”
裴该瞥他一眼:“我若不允,汝又要在城中寻乡人相争以撒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