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大兵营
勒胡马 by 赤军
2019-5-16 19:38
因为明天一早便要觐见天子,故此裴该在与裴嶷商议过后,连夜进城,连裴嶷等文吏,带亲信部曲,正好一百人,却并未使甄随、北宫纯协行,而命二人好生照管营地。
长安城高峻雄伟,但亦多有残损痕迹,很多部分的修补尚算牢固,却根本来不及考虑美观问题。入城之后,游目四顾,果如裴嶷先前所言,如今的长安就不是一座都邑啊,只是一座大军营罢了……
永嘉五年六月,刘曜、王弥、石勒、呼延晏等攻陷洛阳;胡军趁胜直进,八月,刘粲、赵染亦克长安,俘杀晋南阳王司马模。要到这一年的腊月间,贾疋、索綝、梁综、阎鼎等始拥戴司马邺于雍,称皇太子,旋攻长安,翌年四月收复之。当时守备长安的是刘曜,见势不利,遂尽迁城内士民八万余口而北遁平阳去了。
根据后世史书记载,当司马邺继统之时“天下崩离,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朝廷无车马章服,唯桑版署号而已。众唯一旅,公私有车四乘,器械多阙,运馈不继……”
虽然长安光复后,流散四野的百姓陆续归来,但将近四年过去了,据说也仅仅聚集了不到两千户而已没办法,大头都被刘曜给掳走了啊不及全盛时的十分之一。如今城内最多的反倒都是兵卒,包括禁军和各方勤王兵马,不过精锐大多被麴允带出去抵御刘曜了,留存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弱……根据梁肃从前所说,只有千余凉州骑兵,尚堪一战,那是因为其将素与麹允不和,而宁可投效索綝之故。
终究索巨秀是敦煌人,算半拉凉州老乡,而麴氏只是秦州土著罢了虽说百年之前,秦凉本不分家……
裴该边走边看,忍不住凑近裴嶷一些,压低声音说道:“若麴大将军果有异心,返身入城,即可拘捕索公,夺其权柄……”裴嶷点点头,然后回答道:“闻索公素敬梁公,而麴公不及也,是恐即得长安,若无梁公之助,亦将难以镇定吧。”
裴该微微而笑:“彼等武夫,自有此虑……”言下之意,我就不必担心啦。
裴嶷提醒他:“梁公为先帝(怀帝司马炽)之舅,久在朝中,其势亦不可小觑,恐无人能代其位。”别胡思乱想啊,你暂时还不能动梁芬。
裴该颔首道:“随口一说罢了,我焉有此意啊……且待先与索、梁二公恳谈后,再做打算。”
其实他心里是很想干掉索綝的,因为那厮实在是个烂货。仅仅揽权擅政也就算了,若能抗战到底,即便能力不足,亦当同情。好比说宋代的张浚,志大才疏,富平之战败得难看无比,后来又处置不当,逼反刘光世部,但裴该对他还是保持着相当敬意的因为其人坚持主战,从不言和啊。再比如宋末的文天祥,其实无论作战还是理政,能力也都平平,但屡挫屡战,最终殉国而死,一首《正气歌》流芳万古,乃为世代忠臣之表率。
但是索綝呢?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后来刘曜围司马邺于长安小城,城中粮尽,司马邺无奈而遣侍中宋敞出城迎降,索綝竟然扣留了宋敞,而使其子对刘曜说:“城中粮食足支一岁,未便攻克,若能许綝车骑将军号、仪同三司职,及万户郡公爵,我便出降。”竟然想要拿天子百官的性命,为自己谋取降胡后的最大利益!
然而这路货色,就连胡人都瞧不起,刘曜当即斩索綝之子而绝其意;及晋室出降后,君臣都被解送平阳,刘聪以索綝为臣不忠,下令将其戮之于东市……
裴该常与裴嶷密议机要,因为份属同族,这个叔父是信得过的当然不是说亲戚就一定忠诚,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两人算是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且裴嶷又很精明,实为裴该不可或缺的臂膀。但某些想法,或者尚不成熟,或者太过惊世骇俗,即便裴嶷,他也不会轻易透露。
裴该本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又读过史书,所以对当时代很多名人有些先入为主的判断乃至成见,这是不便宣之于口的。好比说对于苏峻苏子高,裴该尚未见面,就能说出他乃曹嶷一流野心家,其后虽然收纳,却也心存警惕。再比如对索綝索巨秀,知道他在原本时间线上的结局的裴该,难免会鄙视乃至敌视,进而暗起杀心;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索綝则尚无可杀之罪。
裴该曾经设想过,若自己能够兵进建康,挟持……不,拥戴司马睿,则王敦不可留,庾亮不可用,而王导倒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自家的有力臂助当然前提是裴氏的基本利益,别和王氏的基本利益起太大冲突。而若自己能够兵进长安,扶保司马邺,则必须置索綝于死地!
麴允倒尚可留,虽说司马邺出降前曾经慨叹说:“误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但麴允就没做出过索綝那种无耻之事,他最后是跟随司马邺出降,到平阳后见司马邺受到刘聪折辱,麴允伏地号哭,惹得刘聪大怒,将其下狱,他旋即就在牢中自杀了。
与索綝相对比,忠臣谁都喜欢,即便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弄死,也可以追赠一个佳谥,以作为自家臣僚仿效的榜样刘聪追赠麴允为车骑将军,谥节愍侯。索綝若闻此,宁不愧杀?
至于梁芬,这人是个有趣的角色,其实早在长安城第一次失陷的时候他就被胡军所擒了,据说还降汉做了刘聪的卫尉此为《十六国春秋》所记,真伪难辨但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又跑回了长安,拥戴司马邺登基。等到长安再次沦陷,梁芬也跟着司马邺二赴平阳,此后其身影便消失在了史书中,然而……
裴该前世恰好有个同学姓梁,研究族谱的时候,发现不少野史记载,都说梁芬是梁氏南迁之祖,也就是说,最终他携家带口,落跑去了东晋……倘若确实如此,这还真是个跑路的大行家哪!裴该心说我不及也,你若再把我放胡营去,我估计直接自杀了,绝没有二度逃亡的勇气和信心……
长安城虽是秦汉故都,但自东汉改都洛阳后,其地位便即直线下降,其后虽有董卓挟持汉帝西迁长安,但没过多久董卓就被杀了,继而一票关西武夫掌权,谁都没想着把长安再重新修缮起来估计大家伙儿跟刘协的想法是一样的,长安止暂居行在耳,咱们迟早还是要回洛阳去的啊,又何必费工费力重修长安呢?
此后一百多年间,魏、晋皆都洛阳,长安继续靠边儿站,因此城池规模始终是西汉时代的水平,没能与时俱进。
西汉长安城其实不能算是一座正常的城邑,而只类似于后世的皇城而已,城内超过一半面积都是宫室,余为百官衙署、宅邸,以及各级府库,虽有东、西市,估计也皆官宦采买之地基本上城里就没有老百姓住的地方。因此面积不大,甚至还不到如今洛阳城的一半儿。
汉家宫阙,自然全已倾颓,司马邺入主后,贾疋即下令在城东南方明光宫的旧址建造一座小城,作为核心堡垒,也容皇太子暂居。裴该从正东清明门进来,一偏头,便遥遥可见此小城,搭建得相当雄伟,城墙竟然高达五丈余,他心说怪不得后来刘曜既破长安,索、麴尚能据小城而守,若非粮尽,还真是不容易被攻陷啊。
他刚才对裴嶷说:“若麴大将军果有异心,返身入城,即可拘捕索公,夺其权柄……”其实心里在想的是,我又如何呢?虽然只有两千骑兵,但就看这满大街乱糟糟的状况,即便如同兵营,也是一座布局混乱、防卫松懈,而且士卒软弱怯懦的兵营,还真未见得难打。然而若攻小城,则确实不易,况且据说小城中还有索綝寄予厚望的那千余凉州骑兵在……
好吧,裴该心说,我明日便当面去见一见梁芬、索綝,然后再定行止。
梁芬早就为裴该安排好了下处,让他洗涤风尘,好明天一早上朝去觐见天子。就礼法上而言,未见天子,不见同僚,所以裴该住下之后,命令几名亲信部曲前往各处探听消息,自己打算等吃过晚饭就早点儿歇息的终究连日行军,他也已经极度的劳乏了。
冬季天黑得早,只是裴该习惯晚食晚睡,虽感疲累,也一直熬到了戌时左右大概后世的八九点钟他正打算洗洗睡了,谁料想突然有部曲来报,说:“令弟行之来拜。”
裴该闻言愣了一下,心说黑更半夜的,裴通突然跑过来做啥?便即摆手道:“就说我已睡下,且待明日朝觐之后,兄弟再相见吧。”
部曲出去少顷,又再折返回来,禀报说:“令弟坚不肯去,说有要事禀报主公。”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重整衣冠,命人请裴通进来,一见面就问:“行之,我初入城,未谒天子,礼不当与卿相见。何事急于见我?”
其实白天裴嶷、王贡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寻找和通报过裴通了,一是请对方做好在朝中相助的准备,二也是从亲眷口中打听一下长安内情。裴该是想跟裴通再见个面,好好聊聊的,但不必着急啊,怎么也得等明天我从朝中回来再说吧。
裴通笑一笑,长揖行礼:“阿兄,弟焉敢违礼私见?此番前来,乃白身而受司徒所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