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激斗(上)
勒胡马 by 赤军
2019-5-16 19:38
刘光扎营的位置,是在晋军东侧约两里多地外,当道掘壕,晋人瞭望手在大树梢上瞧得是清清楚楚啊。实话说这个距离略有些近,按道理熊悌之就应当派军前出驱逐,起码也尝试骚扰,不使胡军顺利立阵。
当然刘光也防着这点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正想趁此机会诱出部分晋军来。掘壕的只是麾下步卒而已,刘丹的两百部曲,以及其他五六百氐、羌杂骑,都牵马立在两翼,虎视眈眈,单等晋军出阵来厮杀。平原地带,骑胜于步,即便晋军素质甚高,刘光也有信心,在己方已有防备甚至于抢占了先机的前提下,两百部曲可破四五百晋卒至于氐、羌杂骑,那是留作晋人溃散后掩杀之用的。
况且一旦发现晋兵出阵甚多,己方难以抵敌,还可以赶紧燃起烽烟,催促本队出营来夹击哪。则晋人不动则罢,动必陷入两难的境地。
面对困局,不同的人会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倘若是陆和,必然率军前出,是胜是负,先打过一场再说。然而熊悌之却相对要持重得多,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他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是一个“走”字,然后是“守”字,以不变应万变出阵犯险?类似想法压根儿就不可能出现。
故此熊悌之眼睁睁地瞧着刘光将壕沟挖好,营寨扎下,急得团团乱转,却始终不敢出兵袭扰。那么这个时候陆和又在做什么呢?他正领着厮杀过一场的兵卒坐地歇息,用些饭食,其余部下半数警戒,半数也在掘壕。
裴该临阵之时,总会感觉仗打得太缓,一进一退,前锋老半天也不见成果,那是因为距离太远,所部较多,且他并不参与一线的实际指挥而已。对于陆和这种前线指挥官来说,战场局势却是瞬息万变,丝毫也懈怠不得。
倘若胡军主力突然间开营杀出,于营前立阵,他也必须赶紧把坐地歇息的部下全都招呼起来,同样列阵,双方准备时间大致抵消。然后相向而行,两箭的距离罢了,很快便会对撞到一起,再加上敌方骑兵还多……留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很少,根本不可能轻松抢夺先机。眼瞧着红日渐升渐高,对面应该并不会觉得晃眼了,自己势必无法如同前一战那般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若是胡军精锐尽出,与己相当,那这一仗就很凶险,八成要被迫采取守势,而不便前出对攻……还是赶紧挖掘壕沟,设置拒马为好。
故此陆和专注于前,就没空关注后方局势,更不会特意跑去催促熊悌之:阿兄你还是冲杀出去,尝试把妄图抄我后路的胡贼给赶散吧……
因而刘光便即坦坦地立阵,随即在午未之交,下令营中:“燃烽!”
氐、羌骑兵装备虽差,但大多骑术精熟,而且正因为往往连趁手的铁兵器都没有,故此轻装上阵,奔驰速度很快,相信那些哨探之骑即便撞见了敌方的骑兵,也必能先一刻赶回来预警。刘光判断敌军主力起码也在二十里之外,有这点时间足够他跟晋人先厮杀上一场了。
关键是新拨给他的那五百胡兵步卒,折了也就折了,他唯独在意刘丹的那两百部曲。这两百部曲都是精骑,理论上不会深陷战局,难以自拔,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最差的情况也不过被晋人前后夹击,步卒和杂骑尽溃而已,只要能把部曲大半拉回去,刘光就不会苛责自己。
刘光若为己身计,是燃起烽烟后,先待主力行动,等把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前面去以后,自己再从后方发起突袭如此最易建功,且少有战败之虞。但若为全局计,则是两面同时行动,甚至己方动得更快一些为佳,故此营中浓烟一起,他便当即下令:“整列。”
除了留下少数步卒看护营垒外,刘光部伍尽出。因为留兵多了基本没用,地势实在平坦,短时间内根本立不起坚壁来,倘若晋军主力真的到了,只要在五千以上,己方除非连部曲都加入守势,否则根本挡不住啊。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刘光才会距离熊悌之他们那么近立阵,主要目的是在夹击,而非阻遏晋军主力的增援因为肯定阻不住。
刘丹还妄想先破裴该主力,甚至于生擒裴该,就好劝降那些晋人精锐,刘光在看过地形后,却并不再作此想。要赌裴该主力不多,素质低下,而且仓促来援,疲惫已极,根本难方己方之迅猛一击么?战场上是被迫要冒点险儿,但也不能纯靠赌博取胜啊。
于是一声令下,部伍前出,就奔着晋寨来了。熊悌之只得停下挖壕工作,严密戒备裴该最重扎营,他知道自己骑兵不多,平原上以步对骑,唯有坚垒才能保证不败,但如此一来,工程量就加大了,扎营的速度也会放缓。因此刘光那儿营垒已成当然很粗陋熊悌之这儿工程才刚完成了一半儿。
刘丹就没想守,熊悌之却非守不可。
熊悌之一面踞寨而守,一面派人去向陆和通报,传令兵转眼间就跑了个来回,禀报说:“正面敌营已开,前出列阵,陆督传语:后路全赖阿兄。”
其实刚才对面烽烟燃起,熊悌之就知道不妙了,当下狠狠地一跺脚,齿缝里迸出了一个“死”字贤弟你是无憾啦,老婆怀孕了,我可是先妻已丧,膝下空虚,后妻还不知道跟她哪户娘家等着呢……
很快的敌军逼近,双方先各以弓箭对射,随即胡兵步卒就撞上了晋军的营垒部曲精骑和氐、羌杂骑护卫右翼(因为晋垒一侧濒临济水),驰骋放箭,以为遮护。
熊悌之也不上马,手挺长刀,高呼酣战,命令士卒死死守住。实话说正面胡卒对己方所造成的压力并不甚大,一则不算精锐,二则数量也有限;但侧翼那些骑兵却很要命了箭支如雨一般射入晋寨,熊悌之身旁不时有人惨呼倒下,甚至就连他本人也险些中箭。好在随时有亲兵手持大楯卫护,熊悌之手脚也甚是敏捷,才能多次堪堪避过。
因为晋军方面的弓箭手不多,加上箭支匮乏,不敢放胆急射,况且胡骑队列分散,也不是那么容易中的的。这时候就应当开寨使骑兵杀出,或者弓箭手更靠近一些,以驱散敌骑,但晋人连骑兵都很少,熊悌之不敢浪掷,结果竟然在短时间内被压逼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刘光纵观战局,不禁心中大定:赢面很大啊。
他发现晋卒虽然勇锐,士气也很高昂,但指挥却很稚嫩,调动起来不甚灵活,而且貌似也没有上午所遇之将来得悍勇。既然如此,刘光也就不再心急,下令逼迫敌寨的步卒在骑兵弓箭掩护下,可以略略后退些,待整列后再进。敌垒牢固,不是一轮冲锋就可以攻得破的,为今之计就是耗时间,同时也消耗对方的体力、精力,一旦主力得手,或者敌军疲惫,自己就能把部曲主力尽数押上,寻一个缺口冲杀进去,到时候敌阵必溃!
再多打会儿太阳就下山了,就算敌方主力抵达,也必疲惫,断无即刻投入战场,或者与我夜战之理啊,肯定要先下寨,大不了我那会儿再逃归阴沟水旁的本营也还来得及。而敌军主力若是不来呢?我必能在黄昏时分,彻底击溃晋人!
西面的情况与东面不同,陆和一见胡军开营而出列阵,他也着急列阵,然后拉开拒马,前出与敌平原对攻。这一来是性格使然,陆和就不喜欢防守,单喜欢进攻;二则他见面前的胡军中并无上午那些精骑身影都跑到西面去了剩下的多是此前手下败卒,那又有何可惧啊?
两道洪流再次对撞到了一起,弓箭对射、长矛攒刺、刀盾往来,杀了个旗鼓相当这回匈奴兵的阵列完全了,与上午被陆和逼着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数量原本就比晋军为多。况且徐州兵虽然骁勇,但此前并未经历过什么大战,包括陆和在内,指挥手法、配合的灵活性,都还有所欠缺;敌方则不同,虽然只是些二流胡兵,但夹杂着不少的老吏、老卒,战场经验要丰富得多。
刘乂在高橹之上,转过头去询问刘丹:“阿叔,似此情形,我军可胜么?”
刘丹点点头:“可有七成胜算。殿下何不命东宫护卫前出,以底定胜局?”
这半日来,又有不少胡军涉渡过阴沟水,赶到了战场,虽然多是后面赢粮的老弱,而且走了很长的路,疲惫不堪,终究瞧着营中熙熙攘攘,甚为充实,所以刘乂的心也定下来了,不必要在东宫护卫的安保下才敢行动。于是当即下令,从护卫中拨出五百骑来,从北侧绕一个弧形,寻机投入战场。
如此一来,陆和当即感觉“压力山大”,也跟熊悌之似的,侧翼乱箭如雨,就连他本人左臂上都中了一箭还好有披膊在,入肉不深。陆和急命本部所有骑兵前去驱散敌骑,于是寥寥三十多名徐州骑士就贾勇而出,朝着十多倍于己方的敌骑猛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