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赤军

历史军事

西晋怀帝永嘉五年四月,近十万晋军被数千胡骑团团围困在苦县宁平城中。 宁平城在汉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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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祖家兄弟

勒胡马 by 赤军

2019-5-16 19:38

  翌日天才刚亮,王导便离开府邸,去王府觐见司马睿,禀报政务。裴该比他起身要晚得多,一直到日上三杆,这才挣扎着爬下榻来虽说前途仍然晦暗,终究江东还算比较安全,比起在胡营的时候,他每晚要睡得踏实多了,睡懒觉的次数也日益增加用过朝食后,也不说走,就在王悦的指引下,跑书房里去翻阅王导的藏书。
  江东这地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纸坊遍地,纸张足够,光看王茂弘的书斋里,七成以上都是纸书。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估计总字数还没有裴该曾经搜集过的那四车简牍多……不过“质量”较高,绝大多数都是经史,少涉杂学。
  正在翻书呢,王悦领一个小孩子进来了,毕恭毕敬朝他磕头,口称:“裴王傅。”裴该知道来者是谁这是他特意让王悦给叫来的呀赶紧双手搀扶起来,问他:“卿便是王羲之么?”
  一般孩子听了这话就该受宠若惊了哪有称呼一个还没大人胸口高的小孩儿“卿”的道理啊,一般用“汝”也就可以了吧但少年王羲之看上去却有些木讷,表情毫无波澜,只是双手递过一张纸来:“大兄说,王傅欲考较小子的功课?”
  裴该接过纸来,展开来一瞧,嗯,很好,你把我彻底给打败了……纸上工工整整,写满了楷书字,是不是比王羲之成年乃至成名后的作品,比方说《兰亭序》要强,裴该分辩不出来,但比自己现在的字,估计有如蛟龙之比毛虫,凤凰之比麻雀。
  “卿受卫大家所教耶?”
  王羲之老实回答说:“幼承庭训,且得世将叔父(王廙)所教,自去岁始从卫师习菑阳成公(卫瓘)的笔体。”
  裴该把纸递回去,拍拍他的肩膀:“卿天资聪慧,只须勤练不辍,假以时日,书法必能大成,且……或可成圣也!”
  “或可成圣”四个字一出口,王羲之才终于动容。不过旁边儿王悦听不下去了,忙道:“羲之尚幼,心性不定,王傅切莫戏言。”
  裴该笑笑:“我非戏言。当世之才,我但目见,便能见其将来卿不信么?”这话他不敢跟王导等人说,但在个小孩子面前装装相,应该问题不大吧。
  王悦微微一皱眉头:“请教,王傅看小子如何?”
  裴该心说你啊,我前世还真对你没啥印象……好象活的岁数不大?随口编造道:“卿唯守成而已。”
  正午时分,王导急匆匆返回府中,告诉裴该,说祖逖找到了“果不出文约所料,客居于东篱门外某农舍中。”随即一摊手,说至于昨晚的盗贼,你说跟祖逖有关联,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啊。
  裴该笑着回应道:“如此,不如我等前往相访?”
  王导面上微露疑惑之色:“文约与祖士稚甚稔熟否?”你就那么想要见他吗?
  裴该随口编瞎话道:“曾闻道期叔父(裴邵)云,当世豪杰,唯刘越石与祖士稚也,昔在司州时,闻鸡起舞,慷慨激昂是故常欲一观其风范。”祖逖曾经跟随司马越去讨伐过司马颖,后来司马越还想将其召入幕下,可惜因母丧而无法从行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否则说不定他也要死在苦县宁平城内了所以估摸着裴邵就该跟祖逖认识,而且裴邵早就挂了,王导也没处查证裴该之言去。
  王导点头说好吧,那咱们这就一起去拜访祖逖。
  一同启程的,还有王导的忘年交、琅琊王府西曹掾庾亮庾元规。这也是东晋初年的一号人物,后来煊赫更在王导之上,所以裴该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就见这位庾掾貌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张脸生得非常方正,肌肤雪白,五官俊秀,只可惜表情有些过于严峻了,不苟言笑,瞧上去不那么容易亲近。
  三人各乘牛车,先北上骠骑航,过了秦淮河,然后又从青溪中桥东渡青溪。这儿就距离裴该的府邸比较近啦,他让裴仁先回去,关照说主人归来了,今晚还要设宴“待归来时,好款待茂弘和元规。”王导笑着点点头,答应了;庾亮却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府中尚有公事未毕,恐难就命。”王导劝了好几句,说文约请客,机会难得裴该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太多次跑你府上去打秋风了么庾亮这才勉强应允。
  随即出了东篱门,约摸两里多地外,抵达了一处小小的农庄。
  象王导这种贵人出行,当然不会自己撞上门去,而早就遣从者先行通报啦,因此主人家也便带着人出庄迎候。牛车行至人群面前约二十步外停下,王导、裴该、庾亮三人下得车来,整顿衣冠,然后才缓缓迈步,向前走去。裴该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远远一望,这站在最前面的应该就是祖逖祖士稚了吧?唉,真有点儿“闻名不如见面”啊……
  在他的想象中,祖逖应该是一条魁梧大汉,高身量、黑脸膛,就算不跟猛张飞似的满腮虬髯,那也得有一部威风凜凜的黑胡须才对。可是眼前这个祖逖,不过中等身量,看上去未见得有多魁伟,而且满面风霜之色,鬓角星星点点,花白的胡须疏疏落落分明是一位老人家嘛。
  这是因为在裴该的印象里,还是那个天不亮听到鸡叫就起身舞剑的青年俊才,却不想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其实祖逖比王导还大十岁呢,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去了,加之多年来颠沛流离,还怎么可能维持壮年人的相貌和精神?
  王导是见过祖逖的,来到面前后率先行礼:“士稚别来无恙啊?”
  祖逖皮笑肉不笑地还礼,然后略退一步,伸手指指侧面一条汉子:“此舍弟士少也。”那汉子面对王导,腰躬得相当之低,自我介绍说:“成皋令祖约。”因为名位太低,所以不敢跟哥哥似的,与王导平礼相见。
  等祖约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王导身旁的裴该相接触,不禁微微一愕。裴该朝他笑笑,心说你要不发怔,估计我还瞧不出来这双大眼睛,不正是昨晚那名领头的,还跟我搭过话的强盗所有么?
  王导随即给介绍裴该:“此裴文约也。”裴该朝祖氏兄弟作揖,口称:“见过祖徐州、祖令。”这是因为祖逖在去年曾被司马睿任命为徐州刺史。
  祖逖上下打量裴该几眼,微微而笑:“得非‘典牧’君乎?”裴该点头:“不想祖徐州也听闻过区区的浑名。北客南来,南人往往为制雅号,阁下若入建邺,自然也会得着此等浑名的。”
  祖逖“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不知彼等会唤我为何?”裴该一挑眉毛,笑得很灿烂:“或为‘南塘盗’?”
  “文约休得妄言!”王导赶紧呵斥裴该,然后向祖逖介绍庾亮。等庾亮也跟祖氏兄弟见过了礼,祖逖就一摆手,将众人引入庄中。
  这庄子也不过几十户人家而已,祖氏寄居在最大一所宅院当中,土墙不圬,木栋不漆,顶盖茅草,院子里还有老母鸡领着一溜小鸡崽儿在散步……王导见了直皱眉头,就问:“士稚故俭薄,亦不当居于这般所在,何不进城,导当扫榻相迎。”
  可是等进了大堂,王、庾二人却全都惊了,只见简陋昏暗的堂上竟然摆着好几堆裘皮服装、丝绸被面,几案上则散摞着不少的珍珠、翡翠,金银首饰……王导斜眼一瞥裴该,那意思:竟然被你给猜中了!
  随即就指着那些东西,板起脸来问祖逖:“士稚,此物从何而来?”
  祖逖丝毫也没有不好意思,随便一摆手,请来客坐下,然后回答道:“昨夜舍弟自南塘取来茂弘何必明知故问?”
  王导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对面的祖约,沉声道:“令弟也是宦门之后、国家官吏,岂可为此盗贼之行?”祖逖严肃地点一点头:“正是,卿等来时,我正在训斥舍弟……”
  没等王导反应过来,祖逖就又转向祖约:“如何,王茂弘亦责备汝,难道我说错了么?那些衣衫还则罢了,可以御寒,至于珍珠、翡翠,饥不能食,抢来何用?汝是宦门之后、国家官吏,怎么眼界如此之浅,见些妇人头面便起贪心么?我等初来江东,即欲变卖,亦不知哪里去找门路啊!”
  祖约躬身致歉:“是弟之过也,兄长且息愠怒今夜再往南塘一行,绝不取那些无用之物了……”
  王导和庾亮听这哥儿俩一唱一和,都惊得目瞪口呆。庾亮先反应过来,眉毛一竖,就要拍案而起,王导跟他是布衣之交,非常稔熟,及时一伸胳膊,攥住了庾亮的手腕,随即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毋躁。
  就见祖逖突然间转过头来,面向裴该,口称:“‘典牧’君。”裴该一拱手:“不敢称君,未知徐州有何见教?”
  “卿昨夜与舍弟言,能叫开南篱门,欲引舍弟往乌衣巷去抢掠,此言可真么?”
  王导、庾亮各自皱眉,望向裴该。裴该面不改色地否认道:“哪有此事?”
  祖逖把身体朝前方略略一倾,双目如电,凝视着裴该:“难道是舍弟欺我?”
  裴该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面对张宾那双刀子眼我都不怕,何况是你?你若生得再威风一些,或者年轻个二十岁,还则罢了,就如今这副老农相,再怎么瞪眼也不可怕啊缓缓地回答道:“想是令弟听岔了,我未言引彼等劫掠乌衣巷……”随即斜眼一瞟庾亮:“如庾元规家住何处,便不晓得。我所识者,唯王茂弘府上耳,故云要引彼等去掠茂弘。”不等王导也朝他瞪眼,裴该先狠狠地摇头,又长长地叹息:“惜哉,令弟胆怯,只敢劫掠布衣之家,而不敢冒犯王侯之宅。盗而有道,可纵横天下;贼而无胆,便无足取了。”
  祖逖仰起脑袋来,“哈哈”大笑这模样倒似乎有些英风豪气了随即一低头,继续注目裴该:“未知卿府上何处?”
  裴该双手一摊:“我裸身而来,未如卿家还有兄弟,虽蒙赐田地,尚未收成,去我家中,能抢得些什么啊?”
  “逖虽初至,亦听闻‘典牧’之号,乃因府上有一匹良马。”
  裴该笑着摇头:“北地驾车之马,在南人眼中,或许神骏,徐州是上过战阵的,何得称良?若需要时,我便将此马售与阁下好了。”
  祖逖偏头朝旁边堆满了珠宝的几案一努嘴:“这些头面首饰,可以为值么?”
  裴该不屑地一撇嘴:“饥不能食之物,徐州不要,我换来又有何用?若真肯交易,请与徐州换一个人。”
  “何人?”
  “想徐州麾下,必有能挽强弓的壮士,该近日欲学射术,乃请一人,为该之师。”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其他几个人全都撂在一边儿,竟然插不上话。庾亮望向王导,王导却瞧着祖约,祖约只是摇头苦笑。庾亮见王导不理自己,一用力,就把攥着的腕子抽出来了,随即指着那具几案喝道:“这些物事,理当归还……”
  话被祖逖给打断了,不过祖士稚交谈的目标仍然还是裴该:“马是畜牲,岂能用来易人?”
  “若不肯易,那我便将马赠与徐州,请徐州也赠我一人好啦。”
  “虽为部曲,却非仆佣,情若兄弟,岂可赠人?”
  “既是兄弟,兄有命,弟安敢不遵?权当借予该数月可也。”
  “卿从前可习练过射术么?”
  裴该摇头:“徐州此言,如问一婴儿可曾识得文章。”
  “既是从未学习过,以阁下的年纪,恐怕半年也难以入门啊。”
  “那便商借一年好了。”
  王导实在憋不住了,提高声音:“士稚!文约!”
  祖逖和裴该对谈得是言笑晏晏,可是听到王导高声呼唤他的名字,突然间却把脸一板,扭过头来:“茂弘,我来问卿。此前我携族人避乱泗口,琅琊王拜我为徐州刺史,可是茂弘所荐?”
  王导说没错,是我向大王进言的。
  “我所见者,唯一牍版,而无颗粒之粮、尺寸之兵,徐方广袤,群贼环伺,难道是靠着三寸之舌、一尺白板便可以治理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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